他想好了,除了“皇冠”,余皆尽可脱手。“皇冠”不能卖。正好比一个具有驰名商标的名牌不能把商标牌子卖了一样。再者说,一夜夫妻霉百日恩呢,“小霓裳”已经香消玉殒,如梦归去,现在他已唯余“皇冠”,他得留下它,那毕竟是他一生中一段难以忘怀的时光,看见它,他会想什么来的……
让他纳闷的是,购主们提花,开始向他索要单据,过去可没这事儿,他不能不心生疑虑。
“怕什么,”胡岩想得开,“花价放开了,谁查?提了花上火车上飞机他们拍屁股走人,税官甭想抓咱,再说现在买花的都是公字号了吗,公家事儿你还不知道?回去下帐,票票儿什么的总得有一个。”
这些马阳都知道,他顾虑的不是这。不过也别无它法,人家要,你不开行么?
这天来了个买主,一下要三棵,点名要“小霓裳”二代三代“小霓裳”已不复存在,今后不可能再有“小霓裳”直接亲本后代,二代三代自然一下子身价陡增,因此来人出价慷慨。生客,一问果然不是本地人。代人购花,经纪人,掮客,挣过手钱的。他说买主是海城一个暴发户。选定花,付过钱,他索要收据。
“不是私人么?”
“哪怕有个白条儿呢,不然回去红口白牙,怎么证明我没从中昧点什么?再说人家点名要你马阳的花,没你的字,我说了人家信么?”
在情在理,马阳只好拔出钢笔,这个难缠的人已经让他有点不耐烦了。他签上了名,似乎为了报复一下,他说:“你也签个字。持款人——好像也该有这一栏吧。”
那人写了,一个字,“丁”。
马阳心里不觉格楞一下。“丁”?他稳住神,不动声色收起钢笔:“噢,你姓丁。”
“不,”那人说,“我不姓丁。买主!”
花装上一辆出租轿子,马阳问:“去海城?”回答说是。他便一闪身坐了进去。那人很明显怔愕了一下。马阳笑笑:“大主顾,我得挂上弦儿。”
“噢,打算撬我饭碗啊!”
“车钱我掏,行吧。”
“那倒用不着,左了也不是我出。司机,走吧。”
这是间一砖到顶的大瓦房,窗子却很小,又用什么堵着,冷丁进来黑咚咚跟掉老虎洞里差不多。吆五喝六炕上正在耍钱,炕里靠着大躺柜坐着个人,岁数大概二十几或是四十几。
穿身西服,头上扣顶解放帽。他押了一大叠钱在扑克上。一揭牌,他输了。众人呜嗷一声抓过钱去。他一点不在乎,一抹身,搁躺柜里又拽出一大叠,数也不数,押到牌上。这无疑就是买主了。
“拉来了?”那主儿说,“就搁外屋地吧,锅台旮旯有地方。”听口气好像那不是价值巨万的花,而是几捆柴禾个子之类什么。
马阳不觉暗自吃惊,自己如此财大气粗,也没能狂到这份儿上,可这小子分明一脑袋高粮花子、显然连起码的附庸风雅也不懂,却买下这几棵花来作什么?……哦,明白了……心理满足。望着那鄙陋村夫,马阳忽然感到一阵懊丧。姓丁,“丁二”或“丁三”,反正他不可能是“丁一”。唉,他后悔颠颠坷坷搭上一天功夫跑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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