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吃完东西,将自己的大氅彻底解开,放于膝上仔仔细细地瞧哪处有损。他的手指冻得红肿,仍伸出来将雪水一并抹去,靠着火盆小心翼翼地烘干。那猎户一家都以打猎为生,极熟畜生皮毛,一看那大氅油光水滑的毛料便知其不菲。再看十五内里锦衣俊容,只道他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少爷。虽说他没带半点行囊很是让人心疑,但他们怕惹祸端,反而不提。
“家里着实没有多余的被褥床铺,”一家中的男人说,“你若不嫌弃,就与我仨娃娃一块睡。”
十五忙道他睡地上便好,夫妇俩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他们一家子静悄悄地忙活开,幼子yòu_nǚ上前收拾,虽是市井人家,但并不嘈杂吵闹。乡间睡得早,十五借了主人家的旧毛毡铺在地上,自己用大氅裹着身子,就这样躺着。妇人来将火盆再点热些,再匆匆自去睡了。三个孩子就睡在一边的床榻上,他们对十五这个陌生人满怀新奇,一个接一个恋恋不舍地上了床。十五能感受到三串亮亮的目光挂在他身上,挂了一会,慢慢闪烁起来,最后暗了,一个孩子讲起了梦话。
十五侧着身躺着,地上寒起,他冻得缩起肩膀与膝盖。又怕火苗子窜出来将大氅烧着,还不敢睡得太近,只好哆哆嗦嗦姑且如此。夜深人静之时,他身心极疲,却脑内混混沌沌的,怎样都睡不着。窗纸大呼,又闻风雪声,他慢慢平静下来,却反复挂念着王姨与秦远,浑身都是寂寞。他模模糊糊地想起白日遇见的那村庄一家,又想这猎户一家。这两户一家吵嚷热情,一家温和平静,他们衣食住行皆不如秦府奢靡大气,但与秦家过同样的年。
他们都是团圆的,只有他是一个人。
十五可能有些发热病了,心里火烧火燎,稀里糊涂地想事情。一会想,假若他爹娘没走,是否他也能感受一番所谓的阖家团圆,过一次快活的年节。但一会又想,他都快记不清自己小时候是怎样过年了,爹娘的模样早已在记忆中慢慢消逝。他能记挂的人实在太少了,总是无法避免,他的心里兀地又跳出来一个高挑傲然的少年身影——眉毛锋利、眼睛深邃,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凶,笑起来却很温柔。亲的时候很凶,吻一会后又很温柔。既赐予他柔软的懵懂悸动,又摔给他烫手的残忍情意。
如果这个人在,他也许也能过个好年。
可是这人不在了,还是他自己逃走的。匍匐于黑暗的岁月太久了,他原只想要一点光亮,后来想要再温暖一些,再后来想要一整座烛灯。贪心不足的卑鄙使他困苦不堪,他既舍不得握在手心的光,又嫉妒未照到自己的光。
若得不到一整座烛灯,他宁愿一支火苗都不要。
十五撑着慢慢翻了个身,面朝着火盆,闭眼感受不远处慢慢微弱下去的热气。他从衣领里慢慢拉扯出一条红绳,上边系挂着的金锁日日贴身,被捂得温热。
他小心地攥着长命锁轻轻贴向唇,仿佛在亲吻烈焰。
翌日清晨,大年初二。
十五与猎户一家吃了点昨日剩下的饭菜作为早饭。放在秦府过年,十只猪牛羊都不够过个年的,而在这小小百姓家,一些糙米与肉便算是过节的好伙食了。十五知他们谋生不易,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些,将更多的饭菜都推给那几个小孩子。他实在想掏点东西作为答谢,这一家子却死活不收,只教他往哪条路走。十五无奈,感谢过后依言而行。果然待冬日高照时,他终于瞧见了城镇的影子。
“三两,”那老板只瞧了一眼,懒洋洋道,“顶多三两。”
十五皱起眉,冷声道:“这玉佩怎只值三两?”
当铺那人却不理会,打了个哈欠:“那就五两。这日子还开张的只属我们一家,你不愿便算了。”
十五咬牙,当即拿了玉佩便要走。这玉佩是原他随手放于内兜的,正打算以它来换些银钱,却未曾料到,当铺的人如此不客气。他着实缺钱,没了银子他便寸步难行。他孤零零一人,身无所长,只能认点字、算些数,或给人当小厮,谋生赚钱的路子实在少。按理说,他以后不需随人应酬,玉佩又不能吃不能喝,不论多少他都该直接当了才是。
但这小玩意儿是少爷送的,他舍不得就这样贱价当了出去。
他站在街上一动不动地发呆,直至饿得饥肠辘辘,腿脚发麻,他方慢慢地走回那当铺,将玉佩交了过去。他按过指印,收了押纸,拿下轻轻一袋碎银。
不要再想秦远了,十五在心里对自己认认真真地说。他既决定要走的,心里就不要反复念想着那人了。不然一路像这样优柔寡断,太窝囊。
大多店铺还未开门。十五牵着马走了一路,马累,他也累。无可奈何之下,他还是去寻了一家客栈,令小二引马去休息喂食,自己要了间稍房。他再使店家准备些干粮衣物、马匹食料等远行之物,来来去去的,三两银子竟已花了大半。店家小二拿了油水,自是殷勤,特地送了滚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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