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廷足步一顿,停了下来。他微微转过身,看到妻子眼中闪动的怯意,顿时心下一软,放缓了声音道:“倩儿,你放心,我会做我该做的事情。”
此时此刻,东宫寝殿里的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望着太医的神情。
刚过而立之年的太医两指搭在床上老者细瘦伶仃的手腕上,凝神长考。
他满心懊悔,为什么自己七天前贪嘴吃了那坛子江南带来的醉蟹?
如果不是吃了那坛醉蟹,他便不会上吐下泻;
不上吐下泻,便不会请假休息;
不请假休息,便不会调班换休;
不调班换休,便不会恰好在这个腊八在宫中值守!
今天是什么日子?先是菊妃后是皇帝,怎么一个接一个的晕呢!
“太医,父皇到底怎么回事?”身后的女子口气焦急。
太医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额角的汗,斟酌着如何回禀的措辞。大半夜的,皇帝居然在太子东宫门口气得昏厥,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另一道阴柔的女声响了起来:“方才在太医来之前,我替皇上把过脉,陛下脉息微弱,气血不行,他近来吃的药可有什么问题?”太医知道,这个“女声”,前不久,还是个“男人”。
吃饭的时候他还挤眉弄眼地和宫人们调笑这腊八宴上发生的“大事”,现在,他却是笑不出来了。
皇上现在,何止是气血不行啊……等等,为什么会问药?这这这,他只是个小小御医,陛下的药可不是他配的!
太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父皇现在吃的药是大伴配的,没有毒,也不伤身,只是会让他多睡一些罢了。”
太医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到才好。但偏偏耳边嘈杂得不行,总有只言片语飘过来。
“那还是要听太医的诊断了!殿下最好派个人去将王公公的母亲请来!”
“孤方才已经叫人去请了!”
“我说你这御医,你闭着眼睛半天了,我父皇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太医心里叹了个百转千回,不得不低眉顺眼地起身答道:“回禀太子、公主,陛下寸脉沉大而滑,沉为实,滑为气,实气相搏,因此而卒厥。若是气血宛于上,冲动脑气,则一进昏晕而为暴厥……”
天香瞪眼:“你能不能说人话!”
“呃……皇上近来久卧床榻,行动不足,气血两虚,加上之前的丹毒累积,血液凝滞不行,形成血瘀,因而引发了风疾!”
太子惊道:“竟是血瘀惊风!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太医忙道:“此病来得凶险,臣这就开补气活血的方子助陛下行血!而后再开桂枝——”
天香来不及听他说完:“快去!”
太医走出两步,回身犹豫道:“陛下心力不足,血气凝滞,而药物作用需一段时间,若始终如此血气壅塞,恐怕……恐怕……”
太子忙问:“恐怕什么?”
太医一咬牙,跪地顿首道:“臣斗胆建议殿下将内阁的阁老们唤来!”
“这——”太子倒吸了口凉气——深夜传召内阁入宫,这是要拟遗诏了啊!
天香忽然福至心灵:“按摩,按摩不是可以活血,去太医院找个按摩博士来,帮父皇活血!”
太医点头如啄米:“公主此言有理,有理有理!”此时此刻,哪怕是多个按摩博士陪着他,也比一个人好些。
立时就有人去了太医院寻按摩博士,太医退到寝殿外间,挥毫泼墨写起了药方。
指导将方子交给宫人去熬煮,他这才松了口气。不料,心神刚松了没多久,就见方才那去请按摩博士的人跑了回来:“殿下,殿下,今晚值夜的按摩博士吃醉了酒!”
欲哭无泪的太医又被拎到了御榻前,太子冷脸道:“风疾来得快,那按摩博士既然不中用了,你就在此间想想办法吧!”
“这……这……”太医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在皇帝胸口比划了半晌,而后轻手轻脚地摸了几下。
昏迷不醒的皇帝毫无反应,反而面色更青了些。
天香今晚格外没耐性,冲口质疑道:“你行不行啊?!”
冯素贞轻轻压了压天香的肩膀,转头和气问道:“太医,陛下血瘀不通的地方是在哪里?”
太医指点道:“陛下胸胁支满,血瘀之处乃是在手少阳三焦。”
冯素贞想了想,伸手在太医方才戳过的地方顺着经脉运力推移了两下。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她做得慎重而吃力。她的手刚刚松开,便瞧见面色铁青的皇帝骤然吐出一口浊气来,脸色缓和了些——“如此,现在可通了?”
太医一愣,忙伸手去搭脉,面上顿时露出了欣喜来:“通了,通了!驸——冯姑娘这是什么手段?”
冯素贞擦了擦额前的汗道:“我方才学着你的动作,将我修习的内家功法注入了陛下经脉。”
太医恍然:“原来如此,这内家功法却是比药物作用得更快些!”话音未落,太医面色一变,“不好,又堵了!到了少阴之处!”
冯素贞秀眉蹙起:“看来这血瘀轻易化解不得,反而在血脉之中随着经脉游走,随时引起壅塞!”
太医面色一白:“此物有形,千万不可由着它妄动,若是进入脏腑或是上脑,陛下恐有性命之虞!”
众人听得这只会敷衍的太医居然将“性命之虞”说了出来,立时晓得了情况之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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