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汝成对于他坚定的求死之志,十分愤怒也十分悲痛,斥骂过,劝说过,甚至流泪哀恳过,最激烈的时候还强行撬开林凤致的嘴硬灌过汤药与米粥,却禁不住林凤致一心一意的只求一死。他大病之后刚刚将养得稍微有点正常气色,只饿了一天一夜,登时就见出消瘦虚弱。常人绝食不绝水饮的话,还能撑个七八天,林凤致这模样,看起来不消三日,必然虚脱而死。
不过有着俞汝成以及其他看护的人强行灌食喂药,这般有一顿没一顿的,居然也拖了三四天。这三四天里,营帐又迁移了一次,林凤致因绝食而昏昏沉沉,刚躺在新帐内休息,忽然孙万年摈除了其他人过来,端了一碗参汤,正色道:“鸣岐,你先喝了参汤——不要疑心,我不哄你,今日我放你走。”
林凤致刚被强灌过一次米粥,虽然吐了大半,胃里到底还有一点食物,精神也稍微好些,听了孙万年的话,只抬眼看了一下,便默不作声的拿过碗一口饮干。他喝得爽快,孙万年也是干脆利落,丢过外衣让他自己穿了,便半拖半扶的带他直出营帐。
因为营帐刚刚扎定,四下里还是乱糟糟的,孙万年在营中地位甚高,一路带着林凤致直到大营寨门,也无人拦阻。林凤致大病之后还是第一次走这么多路,但被那一碗高丽参养了点精力,又兼心志刚强,虽然步下虚浮,却也走得并未跄跄踉踉气力不支。孙万年在寨门口已安排下坐骑,问他道:“还能上马么?”林凤致委实有点头晕,被扶着也跨不上镫,孙万年只有将他抱起送上马背去,顺便也就调笑了一下:“鸣岐,算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放你了,想说日后狭路相逢,请你手下留情,怕也不能的——今日你给我占了这点便宜,就算偿了罢!”
林凤致同他数年朋友,彼此绝无暧昧之情,听了这般促狭说话也只是一笑,他握住马缰闭目一晌,才觉得微微有了点控马的力气,孙万年已经催促道:“鸣岐,能走的话赶紧走罢,万一被恩相追出来,可又不妙了。他一直执著得紧,舍不得放掉你走,可是留着你也是一死,大家何苦呢!”
林凤致却不就走,反而向他伸了伸手,孙万年奇道:“你还要什么?”林凤致于是在自己掌心一笔一划虚写了两个字:“缘故。”
孙万年瞪视着他,半晌笑道:“好罢,我便是天生被你追讨的命!其实也该告诉你的。”自袖底掏出一折纸头,递到林凤致手里。
林凤致接过打开,看格式又是一份诏令的抄件,然而才看到打头一行中有“罪己”两个字,登时身形晃了一晃,险些摔下马去。孙万年只得又扶住了,皱眉道:“鸣岐,你这个样子……还能走么?”
可是林凤致只是晃了一下,便即稳稳坐好,惨白的脸庞上掠过激动的红晕,竟连大病以来一直无神的双眼也粲然生亮起来。他不再看那诏令,只是拢进袖子里,转头瞧向孙万年,脸上浮出微笑,孙万年便也一笑,道:“不错,是份罪己诏——那篡王居然为了你,下了罪己诏,将偷袭安南失利的事全揽了过去。如今传言已全平息了,连高氏子弟都不再记恨你,你回去照样立身朝堂,安心罢。”
林凤致想了一想,忽然又去翻那诏令的末尾,孙万年叹道:“不用看日期了,其实这罪己诏出得极早,差不多跟追赠你的诏谕同时,只是恩相更加不许拿给你看而已——咱们明白人说通透话,没有这份罪己诏,我也不会放你回去。你如今竟是这般受他信重,行事更为方便,岂非放你回去更好?恩相也明白这道理,只是几次三番劝谏,他就是忍不下一点情肠,今日孙万年便擅做一回主。”
林凤致脸上笑容微微有些僵,孙万年瞧着他,道:“怎么?鸣岐,你别想说你不忍——当年你誓要倾覆反正的时候,那是何等斩钉截铁?难道到了这个份上,你的大计眼看不日便成,你反倒于心不忍起来?还是这几年你们鹣鲽情浓,贪欢恋爱,让你将昔年恩怨,往日怀抱,尽皆抛掷了?男子汉大丈夫,说得出做得到,可不要学娘儿们,纠纠缠缠做些可笑无聊的勾当!”
他素来爽快,说话也尖锐之极,林凤致闭了闭眼,脸上血色渐褪,却慢慢显出坚毅悲凉之色,忽然向他抱了抱拳,低头致谢。
孙万年笑笑,又叹口气道:“不谢!老实说,我真不懂你们纠缠成这样做什么。鸣岐,想你当年初到翰林院的时候,可有多清高傲气?谁敢轻薄你半句,你便敢同谁翻脸,那时节我和老吴也不知道替你操心过多少次——可还记得那时我们高谈阔论,你说我辈立身处世,最要紧的便是‘尊人自尊’四字?我旧年劝说同恩相讲和,你尚自不肯,如今这等情势,又何能俯首低眉甘为人下!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是你一贯风格,断不至于为情惑乱,你自去罢,我们只是拭目以待。”
林凤致竟微笑了一笑,马上向他拱手,轻轻提缰,纵出寨门。他手上无力,一时不敢纵马太快,孙万年怕他不济摔落,一直跟出了门,见他坐得安稳,才觉得放心。眼看就要分别,忽然又想起一事,拉了一下马缰示意停下,又道:“鸣岐,这当儿索性再直说罢,这边战事委实不佳,恩相已决意改投他处了,这般一别,山高水远,又不知何年再得相见,各自珍重——以后未必没有互相借力的地方。”
林凤致伸出手来,又在掌心虚写了一个字,孙万年看毕大笑,道:“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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