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重?保重什么啊?
女婢没有得到她的答复,掩着面抽泣起来,怜生叹息一声,吐气像游丝:“主公呢?”
“主公……”
“我们去主公那儿啊。”
女婢咽着泪水,听她话说得再轻巧不过,像是吩咐一句极简单的事。
怜生的眼角湿润,无色的唇瓣张合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心神恍惚起来,一瞬想到的事情又忘却,血水已然将鞋袜全然浸湿,她的面色白得骇人,引得女婢低下头去,总算见她浴血的裙裳。
“夫人!”女婢握紧她的手,尖利的叫声一度将她从昏厥中唤醒,怜生的双手冷得像冰,她累极了,只想要睡去。
女婢慌了神,只顾向前喊:“停车!”
马夫仍旧赶着车,答她道:“出了城郊,不乏山寇,不能停车!”
“停车。”
这一声不再是尖利的痛苦,而更像笑语,马夫急切地挥动马鞭,拉车的青骢马却已止下了步子。
慕容冲坐在营帐里,烛灯不算得明亮,却能照亮铜镜,铜镜映出面目仍旧如从画中脱出,却已尽皆褪去了青稚,虽是如此,还有尚未能改的阴柔,也并无须髯横生,单不看眸底的深渊,的确不足以威慑。
慕容冲很少对镜。
他的发鬓梳得很整齐,伸出手,额前的茸发不知何时已然不见踪影,他的指尖有一刻的犹豫,又即刻抚到案上的兜鍪。
甲胄极重,沉甸甸地压着脑袋、肩膀,他再看一眼铜镜,镜中的人面仍旧漠然到没有神情。
年幼时总是期许着一日能跨上马去,穿戴甲胄,手中拧一柄□□,凯旋时将烈烈的酒灌进喉咙里,牙齿撕开生钝的猪肉。
拔剑时,该当是英姿飒飒,满面的春风得意才是。
厚重的帐帘掀开时,韩延替他围起了披风,慕容冲跨上马背,浓黑的夜色里四下都是火光,惊蛰的晚还是冷如严冬,干枯的树枝缀星点的嫩绿也蜷缩起来。
慕容冲刻意于冷风中呵出一口气,由是升起了白色的雾。
“窦冲拥兵八千,加之城中守军,该与我兵力相当。”
慕容冲眨了眨眼,远眺到城头,他像用箭时双眸虚起,专注地凝视一簇火光下猎猎的旌旗,他像是未在聆听,过半晌也只是问:“窦冲?”
韩延点头:“是,大王。”
“你是说,咱们打不赢?”
“不是,大王,只是……”
“要是桓王呢……这仗该怎么打……”
慕容冲的目光仍旧在城头的那簇微小火焰,眼底却仍是不化的深冰,他的话听起来无什责怪的意思,反倒叫韩延听出了迷茫,他小心地抬起头来,正见他握缰绳的手。
“要是吴王呢……”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极低,连近在旁侧的韩延也未听清,只得问:“大王,您说什么?”
慕容冲不置可否,只是将缰绳扯在手里紧了紧,转过身,身后的披风便被夜风无端地掀起,他策马向来时的方向走出一段,又蓦然地停下。
“若他日有人从建康、从长安凯旋回来,阵势一定还要大。”
他的声音极低,像在自语,韩延一时听得不甚明了,只能再问:“大王……你说什么?”
慕容冲的侧颜在夜色里显得轮廓深重,又将白到近乎发光的边缘融于漆黑之中,他张了张嘴,像是要回答些什么,却在踌躇中缄口,再度回身,彻底地模糊了边际。
怜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还在闺中,父母和兄弟都在,她坐在窗前面着妆镜,笨拙地用口脂点着面的,清秀的面庞被过浓丽的妆容扮得分外可笑,她透过打开的窗子看院子,院子里有她爱的桃花,她将发鬓用花枝挽起,又坠上母亲最宝贝的珍珠,最后戴漂亮的凤冠,她坐上迎婚的车舆,坐着车子一直走,车子的窗开着,蒙一层纱,透过纱是一匹四蹄雪白的骏马,像踩着雪,马上是慕容冲,从身上解下漆黑的披风,围在她红霞似的嫁衣外。
“冷吗?”
醒来的时候,自己仍于马车之上,腹部尚存隐痛,指尖动一动,还有些温度存留。
不像是死了。
她慢慢地撑起身子,从四肢百骸传递而来的无力又使她难以坐立,车子里很冷,掀开帘子,是下雪了,女婢从车窗外见了她,极雀跃地登上车来。
“下雪了?”
女婢握紧她的手,仍旧冷得像冰,她又难过起来,垂下头低低地哭了:“夫人……过冬的衣服没能带出来……”
怜生很想要安慰她,却疲累到话也说不出口,她见那沐血的裙裳穿在女婢的身上,她的双腿冷得瑟瑟在抖,怜生叹息,伸出手搭着她的肩膀。
女婢由此哭得更为难过,她伏低在怜生的膝前,抽噎道:“夫人,孩子没了……”
怜生一刻想到面目青紫的女婴,在她日夜辗转的梦魇里不断出现的孩子。
女婢不断地哭泣,说的话也含糊在哭声里:“夫人昨日流了血,昏死过去,马夫怕山寇弃车逃了,是一位方士救了夫人……”
怜生这才明白她在说的,绝不是她所想的,她后知后觉地抚过棉衣下单薄的小腹,又抬眼看那染血的裙。
她再一次失去了她的孩子。
怜生不知该要哭泣,还是要作何反应,她张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苍白的指尖发着颤抖,凝在腹上如落入油锅。
“夫人,你别难过……”女婢慌忙地想要安慰她,用袖子擦她落下的泪珠。
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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