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莲娜突然停下脚步,朝什么地方笑,她尖尖的下巴因为笑意而向前妩媚地伸去。和范妮匆匆道了周末愉快,莲娜轻快地向前跑去,在街对面,黑色防火楼梯的复杂y影下,一个高高的金发的男孩子,向这边张开两条长长的大胳膊,莲娜冲过去吊在他的脖子上。范妮猜想,那大概就是莲娜在布拉格认识的男朋友,周末他们一定要在一起过的。莲娜在马路对面向那男孩说了什么,他们一起转过脸来向范妮笑,男孩还冲范妮挥了挥手。范妮发现他的样子有几分象鲁,也是一样温和但挑剔的笑容,和一般卤莽的美国人不同。还有他们的金发,蓝眼睛。范妮脸上笑着,隔着马路向他们挥了挥手,装做平平常常的样子。
然后,范妮转弯走向地铁站,回到格林威治村。她觉得自己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在心里闷了一大团东西,比那时侯在上海时听到出国的坏消息时,堵得还要厉害。
回到格林威治的时候,天暗下来了。街对面ks的大玻璃窗里大放光明,桌桌都坐满了年轻人,看样子都是学生。语言学校已经开学了,大学也陆续开了学,学生们大都回到纽约来了,在周末放松下来了,个个脸上都喜洋洋的,举着店里白色的大杯子喝东西。范妮并不能象他们一样大口大口地喝咖啡,她也试过,但胃里好久都不舒服。她只能喝小小的一杯,而且要加许多糖和奶,为了把咖啡当成牛奶里的一种香料。她喝的是牛奶,而不是咖啡。常常,面前的咖啡凉了,牛奶里的脂肪就浮在咖啡的表面上,象一枝放在桌子上的玫瑰花,是为了看,为了闻,为了摆样子,而不是为了喝的。
路过那里的范妮,此刻真的很想在家里见到鲁,她想回到一个亮着灯的,可以很自然地走进去,能和一个美国人说英文的地方。
鲁和范妮虽然住在一套公寓里,可是,开学以后,他们都忙起来了,范妮去上课的时候,鲁总是没有起床,而范妮放学回家以后,鲁则去了学校没回来。晚上,范妮虽然总是在自己房间里,支着耳朵听鲁的动静,有时他回来了,光着脚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有时候,范妮也听到他用他那结构复杂的牙刷刷牙,牙刷通了电,有嗡嗡的声音。范妮真想也出去和他说说话,可是,她怕让鲁看出来她渴望和他在一起,渴望和他说话,怕自己的脸又会红。有时她想装作出去找水喝,正好与鲁遇见,可她看出来,鲁是个诚实的人,他的眼睛总是直直地看着人,对这样的鲁,她撒不出谎来。所以,她总是牢牢地坐在作业和字典前面,就是在走廊里遇见鲁,她也总是埋头让过鲁,很快地逃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象孔雀将尾巴紧紧合上,拖在地上,变成一只笨拙的大鸟。在美国罐头身上,她学会了体面地避开一切敏感,其实美国罐头自从他的姐姐到了美国以后,也努力避免与范妮的感情游戏会超过半真半假的限度,也许他怕范妮想搭他的顺风车,就象更早的时候,范妮找到了婶婆做经济担保,事情好象明朗了,她也小心翼翼地拉开和美国罐头的距离,怕美国罐头要搭她的顺风车一样。因为有过同样的心思,所以范妮和美国罐头,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破,但心里都明白得很,也都心平气和,能够彼此理解。所以,他们之间的回避,有时就象跳狐步舞一样,你进我退,有章有法,从来不会踏痛对方。范妮很懂得如何回避,但她在自己的生活经历里,从没有机会学习怎样去吸引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从没有学习怎样向一个男人表达自己的好感。
这个范妮心里有万般不如意的傍晚,终于遇到了如意的事:鲁真的在家。他正在厨房里做晚饭,从他的房间里传来音乐,是一个女人唱着语言奇怪的歌。鲁正在将一棵沙拉菜洗干净了,放在白色的塑料篮里滤水。
范妮站在厨房门口,心里突然充满了对鲁的感激。
鲁高兴地招呼她坐下,说她用功得象一个要汇考的中学生。
范妮说他吃生的蘑菇和沙拉菜,象动画里的兔子。
他们都高兴可以相伴着,在厨房里准备自己的晚餐。通常同屋的人,总是错开使用厨房的时间,免得挤着对方。他们在温暖明亮的厨房里说着什么,在心里感受到对对方的兴趣。他们其实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对方看起来是那么不同,从前的经验几乎完全用不上。共用厨房,让他们觉得自然。
范妮为自己做的是方便面,在里面放进去一个番茄,几片青菜,和一个j蛋,她觉得做别的东西都不够文雅,油气太盛了,没有美感。
“真好看。”鲁看着范妮将面条做好,说。
他们一人一边,坐在厨房的桌子上。鲁在桌上点了一根蜡烛。在烛光里,鲁的眼睛蓝得让范妮有点糊涂。他象一只兔子那样沙沙地吃着生沙拉菜,她小心地用筷子挑起面条来,不敢发出一点点吸面条的声音。
“喜欢纽约吗?”鲁问。
“喜欢的。”范妮说,“可是更喜欢格林威治村,我喜欢老房子和老东西。”
鲁看着范妮笑:“你说话的方式,好象已经很老的人。其实你才那么年轻。”
当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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