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虽破,可到底是叛党出身,这天下你们得的名不正言不顺,皇子尚小,就算是做个傀儡,也未免过于年幼,以至于,你们根本没有能担大任之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
“因为,他们都是朕困在林间的兽,每当生出怀才者,朕便令人将其抓出来,留下一群又笨、又蠢的莽夫……但你不一样。”皇帝闭了闭眼,“你是朕亲自放进去的头狼,你本就不该属于他们……”朕很后悔。
可这最后四个字到底没能说出来,便被一股大力推翻在床,卫曦双手撑在他身侧,倒真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冲着他愤怒的咆哮:“我落到今天这般地步,还不是被你逼的——”
汹涌的情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涌上喉头,卫曦瞪视着身下之人,皇帝的领口乱了些,露出半个尚未愈合的咬痕——他也曾想过就这么咬死他,可事到临头,到底舍不得下手。
他含着一口滚烫的心血,若是就此吐出来,喷到那人身上,能将那坚冰做的心融化分毫也就罢了……只怕那热血变凉,凝在其上,与冰水融作一体。
所以卫曦将那些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一并囫囵咽下,他面无表情的端起手边莲子汤,压着身下人无力挣扎的身体,试图灌下。
事到如今皇帝才终于正视一个问题,那便是他与卫曦之间的裂缝,早已到了无法修补的地步。
可他还是想试试,他想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于是他十分狼狈的挣扎,艰难地开口:“朕……没有杀你的家人……”
并无出乎意料之外,卫曦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
皇帝无话可说。
他现下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意冷心灰,那些坚持与野心、冷静与骄傲,都被这一碗羹汤摧毁了大半……朕的将军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如此想着,几乎是悲伤地看着那双被愤怒与仇恨充斥的眼睛,一股酸意涌上鼻腔。
皇帝颤抖的吸入一口气,又吐出来。
“……我们做个交易。”
这是他第一次放下那岌岌可危的帝王架子:“东西,我会喝,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瑾儿。”舌尖扫过干涩的嘴唇,他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待他,视、如、己、出。”
卫曦难以置信的睁大眼。
“你要老子善待你跟那娘们的孩子?”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狼,他恨不得跳起来:“凭什么!”
“凭我心甘情愿,喝下这碗汤。”皇帝说到这里时,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说:“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你想要我温柔顺从,做个毫无威胁的玩物……可那不是我,我李珉活一辈子,从未向谁低过头。
所以你要的不是我,只是你想象中的我……就像我也曾幻想过你的那样。
他心里头的将军,年少气盛,鲜衣怒马,有着不惧天地的狂气,像一抹破开黑夜的晨曦,是他一生晦暗中唯一的火光。
于是他便化成了那扑火的蛾,说不上义无反顾,只是本能的、想要再靠近一些……
端着手里的银碗变得沉重,李珉想他这一生荣辱沉浮,竟都与这甜蜜的羹汤分不开,到底是老天爷在劝告他,生来是苦,食不得甜。
“……我曾为瑾儿备好了几名太傅,赶在战乱前送出了宫,我告诉你他们的去处,你将他们请回来,作臣子之用……”
皇帝一张、一张的将底牌掀开,伪装得太久了,画皮便与皮肉化为一体,剥去时牵连着血肉,痛极之余竟有几分轻松爽快。
于是他便这么慢条斯理地,将后来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妥当,他撕下所有的伪装,唯独却不肯脱下那身龙袍——至少在决意“赴死”的那一刻,他仍是帝王,仍是这天下之主。
最后他看着卫曦,看着那人眼中的怀疑、警惕与微不可见的慌乱,郑重道:“若让朕将这天下托付给一人,那么必将是你——朕要你作为摄政王,辅佐瑾儿长大。”
“你明知我不喜——”
“是,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卫曦是一头难以驯化的兽,此生最恨的不过是带上枷锁——所以他更要这么做。
“你让我堂堂一国之君,心甘情愿做你的地下情人,那我要大将军你,陪我此生困在这牢笼之中,这很公平。”皇帝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你与我,各取所需。”
“……”卫曦有些迷茫的看着他,半晌才道:“其实你也可以不用……”
“嘘,”皇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对方唇间:“你心里有根刺,那根刺是我的骨头,你要将那刺拔出来,便要敲断它……而我若要俯身做小,也得将其折去。”
“我清醒一天,便不会停下阴谋阳谋,太多年了,那些东西已经融入了我的骨血里,成为了本能,所以只要我还活着,你们便不得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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