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有人前仆后继地献祭,献祭身体、献祭生命。柯生生每次都非常不耐,夜幕刚刚降临,人就开始往他身上贴、往他身上挤,他拳打脚踢,抓鸡一样单手捏着那个人的脖子,那人脸红脖子粗还要忙不迭谄笑,嘴里说些好听讨饶的话。
周围的人会投去或者嫉恨或者善意的目光,但归根结底他们会疑问一下“为什么落入柯生生掌中的不是我”?顺带再自我反省一下,“是我太差劲吗?今晚的打扮不好看?今天的发蜡抹少了?还是香水不够优雅?”那个人依旧在试图正面柯生生,于是他扭着脖子,扭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却还要保持美好的外观,拿捏含笑,再展现露怯的风情,他以为自己是开屏的孔雀了,哪怕滑稽如秃尾的山鸡。到了这个时候,柯生生会更加不耐,他把人拖行几百米,找间苍蝇旅馆随便闯进去,进了屋就把塞进那个人嘴里狠狠地操。
柯生生常常不洗澡,劳作一天后身上带的汗味和腥味让追逐他的人迷醉。就像有人爱化肥挥发的气味,有人爱汽车尾气的气味,属于柯生生的气味同样令人趋之若鹜。他们追逐他,却不问为何追逐他,他们用尽了手段爬上柯生生的床,再丧命般爬下来,在旅馆的水泥地上爬行,直到爬出门口爬到街上,身上受刑似的留下的疤痕和献血是他们骄傲的勋章。
柯生生就为了打炮,却有一群人妄图成为他的男朋友,他们膜拜他,迷恋他,妄图他从一而终。
在城市当中,粗野和文明向来泾渭分明。
可是柯生生找到了自己和这间酒吧的羁绊。
这里有一群需要他的人。
它,接纳了他。
这四个字比孕育抚养更有震撼力。
于是他自然而然跑来这家酒吧。当他干完了一天的活计,他在这里能得到片刻安宁。
家里的地都被收走了,他没办法和祖辈一样种地。他学习不好,职业高中都没上完,他也不爱上学,就出来做工。他是农村人,还是外来户,大城市的人从来都看不起他们。他们建造着这座城市,城市的建筑上留着他们的血和汗,却留不下他们的名字。
他讨厌这里面的有钱人,他们都是酒囊饭袋。他也讨厌那些穷人,一个个都像病痨鬼。
段白华还会学着城里人说话,说“某某先生”,他还爱在问句前加个“请”字。每次他听到这样的声音,柯生生都想举起拳头。这时,这个小男人会露出讨好的、欣喜的表情。
柯生生没文化。他听不惯文明语,他在叫骂声中长大。他会一把摔了手里的游戏机指着父亲的鼻子骂:“你不饥困我饥困!你个逼养的!草嫩娘你是不是带死?”
柯父一脸怒容,他用力地捶着身下的炕板回骂:“操你妈你反了天了是不是?你瞎巴两个腚眼子看看你娘做饭了啊?!”
柯生生不甘示弱,他腾地蹿起来,目光火辣地盯着柯父,恶狠狠地咆哮:“怎么着?你想怎么着?”
柯沐九这时候会加入骂战,她啐了口痰,斜靠在沙发里涂着指甲油,抬起脸透过炕上的纱窗望向天井,天井里的阳光格外刺眼,她把目光倏地收回来,一脸不耐地吆喝母亲,她拔高声调叫唤:“妈!妈!你带呢奏什么?你看俺爹跟俺弟弟又爵开了!(你在那做什么?我爸爸和我弟弟又骂开了!)”
晌午的时候烟囱里会冒出白烟,一年四季村头都会飘起白烟。夏秋季节的下午点钟最为热闹,胡同里的某一户会把蜂窝煤炉搬出门楼里头的空场摆在家门口的沿子上,报纸引着的火焰噗噗点亮黑魆魆的煤球,白灰色的烟就升起来了。这种烟有一种特有的煤灰味,闻风而动的烟四处扩散,窜到邻居家,再到隔着一条土路的屋前屋后。
过了不一会儿,家家户户的门接连着摔出门闩声,然后是门上铁环噹的回响,厚重或单薄的木门接二连三“嘎吱”开了,这几种声音是连续的,“吭”“咣当”“嘎吱”、“吭”“咣当”“嘎吱”“吭吭吭”“咣当咣当当嘎嘎嘎”的声音连成一气,这一刻整个村庄的景致很是壮观,从胡同口站着瞧,每家每户门前都是一座烽火台,源源不断的烟雾一根一根引上天去,天上飘的白烟汇聚成一团,远处奔流的人们就会骑着突突突的摩托车拐进门槛,熄火后第一锅饭被端了出来。
柯母在南屋围着灶台转来转地忙碌,东南角的墙根砌着一方灶台,大铁锅在玉米棒堆上炙烤着,噼啪的火苗燃烧声和吭吭吭的剁菜声掩盖住了柯沐九的呼喊,于是柯沐九更加不耐烦地直起身板用力叫着,柯生生和柯父愈演愈烈的吵架声倒豆子一样砸出来,像捣了蟹子罐一样,屋里沸反盈天,柯沐九满脸憋闷地她停了一下,然后深呼吸尖声叫到“妈!妈!你死哪去了!”
这急遽的警报针扎一般刺到柯母的太阳穴上,她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急忙忙捧着一个很大的蒸笼吱呀开了门,她健步如飞奔驰过天井、穿过正屋、一掀门帘走到卧室里,这拔剑弩张的场景便映入她的眼中了,柯生生已经扯起来身边的遥控器朝着父亲扔了过去。柯父暴怒地弹起身子向柯生生直直撞去,柯生生瞪圆了眼挺着胸膛迎接他,他的双手支棱在身侧,向后笔直地撑着,柯母“嘭”地把蒸笼放到身侧的炕上,一拍大腿急迫道:“坏了!坏了!这怎么办?”她看着蓄势待发的柯父,那狠毒的目光震憾住了她,她后退了一步,可是身体里本能的母爱又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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