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终于醒了。”关青笑道。
诸葛亮也跟着笑了笑,却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他青年时擅用火攻,自出茅庐,从新野、博望小胜,到赤壁大捷,向来不曾有失。
直至彝陵,一把大火反成他人利器;失了先帝,此后多年再不敢用火。
如今好容易鼓起勇气重试,见火围司马氏,正暗自感叹智计犹在,不期天降骤雨,将火湮灭……一夜长梦回思过往,只深深地觉得不祥。
回过神来,不经意对上关青的眼眸。那副笑容,还是那么清澈无瑕,让人一时忘却了烦恼……却知她心里深藏着对火灭的失望、失怙的痛心。不由起了倾吐之欲,叹气道:
“功败垂成,想必谯太史又要自称明善天机了。”
原来此番出师北伐前,谯周出班上奏,只言不可兴兵。他职掌司天台,觉天象混乱,而有群鸟投水、柏树夜哭,便称只宜谨守,不可妄动。诸葛亮斥他“以虚妄之灾氛,废国家之大事”,依旧出兵。此时说起这事,面上笑着,语气中却藏不住悲凉。
“若说星象,多是无中生有,一传再传,愈发离奇。”关青见诸葛亮言色透出沉郁,知谯周向来是北伐路前一块顽石,见丞相妙计未成,想必正在朝中说着什么“逆天而行,方功亏一篑”之类的话。她年轻而心性甚高,并不信天命星象之说。此时心中盘算如何开解,随口笑道:
“青儿那日护姜家伯母归去,还听说伯约小时寡于言辞,能有今时风采,乃是启蒙于天降流星之下呢。”
诸葛亮颇知近日关姜二人情好日密,自己此番染病,纵然治好,也难免落下病根;既身体精神都不如往日,对下一辈人才便又多出三分疼爱。此时听闻趣事,一时忘却烦恼,不禁也由衷笑道:
“那时伯约才多大?他三四岁时,一定可爱得紧罢。”
关青听得询问,姜维面容浮上脑海。想到那日雨中,衣衫尽湿,他一路紧拥自己,在耳畔不断轻声安抚劝慰,不觉面颊一阵温热,唇边透出一丝羞意。因不愿让诸葛亮看到自己面红耳赤,遂转身作取兵书状,低头含笑道:
“有七八岁啦……是建安十五年的冬天。传闻一颗赤色大星,光芒有角,自东南流于西北,正至天水郡中。”
却听身后“铛”地一声,有物坠地而碎。
关青闻得一惊,连忙回头,却见药碗碎裂于地。涩苦药味,随热气弥散开来,在帐中回旋。
诸葛亮的手指扶在床沿,微微颤抖。关青只觉他仿佛变作一幅墨像,遥遥地,隔了不知多少年份,面上毫无血色,表情也凝滞在某一瞬间。
见他脸色陡变、大异于常,关青不禁吓了一跳。瞥见有滚烫药汁溅到被子上,忙从怀中抽出一方绿帕,上前擦拭。
刚触到床沿,双腕却被狠狠地按住。诸葛亮力气吓人得大,关青一时之间竟挣不脱,又不敢运力挣扎。她见诸葛亮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方才谈笑之意荡然无存,手臂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惶惶不知所措。
“姜母所言,速与我道来。”
关青忙将那日,姜维之母天水关外所言一一重述。诸葛亮听罢不语,面色却是愈发沉了下去。半晌方道:
“……何不早报于我?”
关青不知他缘何忽然声色俱厉,心中砰砰直跳。当下并不敢辩解,心中却思潮起伏。那时不愿多提姜维,乃是因身边人人皆要将自己与他配对,而心思偏偏全在面前之人身上;所谓流星之言,神乎其神,多半是年老慈母的渲染,便并未当真——如今事隔数年,却因此受责。想到自己从学庐中时,便深得诸葛亮喜爱;自领青首之位以来,兢兢业业,更鲜少见他怒容以对……不觉满腹委屈。
诸葛亮见她神色惶恐,叹一口气,容色稍霁。再想一想,又细细问道:
“后来你为周舫之事与伯约赶赴江东,又去了哪些地方、见到了哪些人?”
诸葛亮对青衣暗卫,向来只求结果,对青首行事细节,一直鲜有过问。一来亲手抚养关青长大,信任深厚;二来虽事事亲躬,暗卫毕竟不同于明军,需得最大限度的自由,方能一探机密深藏。关青与姜维共赴江东,本颇不同寻常,理当细细禀报丞相;但因当时略有私心,不敢令人知道自己刺伤姜维、留住府中一事,便只一语带过。诸葛亮本忙于筹备北伐,因知那一行顺利成功,便不多问;对于姑苏巧遇江东都督的大事,想起关青杀父之仇,直面陆逊而未有异动,心中欣慰她识得大体,也不细究。如今重新问起,关青自然不敢相欺只得细细应答。只见诸葛亮面色愈来愈差,最后直至苍白,摆摆手令她去了。
诸葛亮经年修身养性,喜怒不形于面上;但今日一再疾言厉色,询问无甚关系的旧事,实令关青百思不得其解。她见诸葛亮颜色不好,频频挥手,只得向帐外退去。
方揭开帐帘,便与一人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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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青定睛一看,原是亲信的青衣副使。无端受斥,心中本已郁郁,见自己手下竟几乎擅闯主帐,犯下军中大忌,不由更是不悦;不过素知他办事稳妥,乃是众卫中最为老成持重之人,遂强压心头怒意,问道:
“却是何事,要你寻我寻到丞相帐中来?”
青副也不及多思,只回头看看四下无人,哭丧着脸道:
“东吴三路进兵,以合我军;魏主曹睿自引大军相抗,吴兵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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