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痛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回来的时候,身上伤口都已长合,隔着绷带摸过去,只是坑坑洼洼的皮肤。太医跟她描述病情,她当然很清楚曾经段镝之曾在牢里受的罪,只是料不到三年西域就恶化成这样。如今天又冷了,她站起来走到殿外,焉耆城外现在冷吗?风大不大?
与此同时焉耆城外的魏军大营里,段镝之正躺在床上,做着旧梦。四年了,她还是会梦见四年前在大牢里的日子。她很清楚这是自己旧伤复发的表现,在梦里她能清除的感受到铁钩再次刺穿她的肩胛,钩住她的锁骨;梦里烙铁烫上来的感觉不那么疼了,毕竟烫伤早已痊愈;北风呼啸中她再一次被抬到大牢的空地上,当着王公贵族特别是江陵王的家人的面,派羽林军侍卫持铁棍以特殊阵法殴打{13}—这刑本是她自己创设的,也由她自己作为最后一个领受者—直打断她四根肋骨,右腿扭曲,肩膀骨裂,满地都是她自己吐出来的血。江陵王的家人们站在楼上一边唾骂一边哭泣。仅存的宗室长者晋王纡尊降贵,走了下来,从军士身上拔出剑来,对着她的手腕就刺了下去。
那疼痛十分清晰,梦中她不再出声,只是艰难的扭着头想看另一侧曾静昭的脸。其实那表情她记得,她不用再看一遍。再看一遍也是一种损伤。于是在看到之前,便在疼痛中醒来。
睁开眼看见白色的账篷顶,帐篷里放了数个火炉,其实相比别处已经很暖,但她这一身旧伤还是复发。远征军大营严禁任何探访,她绝不能让敌军知道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若不经她自己传召,连军医都不可以随意过来。她满头冷汗躺在床上,等待心跳平复,才挣扎起身去喝水。
端着水杯的手都在颤抖,帐外一阵大风刮过,她忽然想起曾经居住的小屋,这般大风再吹一冬,那小屋也要垮了吧。被流放的第一个冬天,因为伤势严重,差点活不下来。红绫女来看过她,一边给她疗伤一边问她道,你难道就不恨她?她问得痛心疾首,问得疲惫无力。仿佛即便段镝之说恨极了,红绫女也不会去报仇。
而她选择留在那间小屋做个牧羊人。哪里也不去。
痛的夜不能寐,遂穿衣秉烛查看地图,苦思破城之策。破晓时分穿戴整齐,带着侍卫策马去附近山头眺望日出时分的焉耆城。西域的日出她看了很多次了,只是不知道还能看多少次。她能想到破城之策,只是需要时间罢了。她只是害怕时间不够了。大风吹动她红色披风的一角,看着那披风,突然觉得五脏绞痛,几欲翻转过来,“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人们总以为一件事也许是在一个走错的时间点之后才不可挽回,实际上在一开始它就已经注定如此。
隆冬时节,一个下雪的清晨,几日前曾静昭打发段镝之陪太子祭祀并行猎。自从段镝之自作主张刺杀江陵王之后,曾静昭总对她有些隐约的不满—虽然依旧信任,可身为皇位看守者她也总是在惴惴不安的担心东窗事发。一旦事情败露,她要怎么办?她仿佛顾不得对段镝之多信任,她总要给自己准备一个万全之策。为此她夜夜苦思,整日计算着万一东窗事发她要如何应付,以至睡得不好。段镝之在时尚且每晚安抚她,现在段镝之一走,她倒越发担心起来。
她总觉得虽然大理寺什么都查不出来,成了悬案;脏水虽然泼了校事府一身,但没有真凭实据;江陵王写给程肃的密信也在手,谋逆未遂的罪名也在那里了:但就是不安全。此刻朝堂上安静极了,她等着朝臣们奏事,朝臣们却仿佛说好了一般保持着异样的紧张的沉默。
突然御史大夫走了出来,弹劾狴犴校事府都督段镝之阴谋构陷江陵王曾云昭,指使凶犯刺杀江陵王并嫁祸其府上门客,事成之后意图杀人灭口未遂,现人证已到。曾静昭大惊,强装镇定宣召人证上来。两个汉子走了上来,一个魁梧粗犷,另一个精瘦高挑。曾静昭问他们是何人,魁梧的说草民名叫胡枫,高挑的说自己便是凶手管平原。
御史大夫请皇帝准许二人讲经过说一遍,曾静昭势成骑虎,只得允许。原来管平原事成之后拿钱走人,逃了一个多月突然被一群仇家找到、围堵,被抓往仇家的庄园。仇家住处将被私刑处死之前,四下火起,他差点被烧死在庄园中。幸得胡枫来救。这胡枫当日听说是段景所为,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辞了王府出去调查。打听到最近管平原被被追杀又莫名被保,觉得可疑—他知道这个管平原和他的兄弟段景身材相仿又同使飞刀。他四处寻找消失的管平原,天网恢恢,真让他碰巧遇见了管平原被抓。他虽粗鲁,心思却细,猜到怕是要灭口,便定计偷梁换柱,放火灭迹;他先一步躲进管平原仇家的庄园,躲了数日,发现了年久失修的密道,这才在大火之中救得管平原出来。二人一边逃一边毁了密道。是以无外人知晓。
后来抵达的安知瞬,只能在大火中清点尸体,全然不能分辨到底谁是谁了。
曾静昭听完沉默不语,浑身颤抖,血液仿佛凝结一般。御史大夫朗声说着倒行逆施罪大恶极等等,“请陛下明鉴!”朝臣们不满狴犴校事府作为也纷纷复议,一时朝堂上此起彼伏都是复议之声。曾静昭试图平复自己的过快心跳,可她全然不能冷静下来。一阵复议之后,朝堂恢复沉默,梁烈却站了出来,以他**涩低沉的嗓音朗声说,此事关系国本清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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